Sleepyの白泽

      乱世中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？

　　是命。

　　再伟大的的胜利，也需要活着才能安稳享受到它果实的甜美。

　　乱世中，最卑贱的东西又是什么？

　　还是命。

　　一条命的苟延残喘，很可能是用无数条命的铺路填坑换来的。

　　直到现在，回想起自己人生的未来，被当做他人用来保命的小小筹码而抵押出去的那日，王昭君依然会觉得浑身发冷。

　　当那位平日里最爱笑着摸着她的头，被她称作“叔父”的男人带着大队官兵破门而入的时候，尚且懵懂年幼的她在娘亲的护佑下被众人推搡着跪在了院子里……她的头被深深地埋在了娘亲的怀里，却仍然挡不住各种碎裂声、哭喊声和惨叫声传进她的耳朵。

　“叔父”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意，他指挥着带来的人马翻出了她家中所有的东西，然后无视她父亲震惊又失望的眼神，从一堆字画里搜出了什么，开始大声叫喊起来……

　　混乱的一天以全家人带着镣铐关进大牢中结束——内忧外患的时节连牢房都不够分，他们一家人挤在一间牢房里，年幼的弟弟在黑暗中啜泣着说害怕有鬼，换来的却是父亲的咆哮：“现在还怕鬼？！还看不出来吗？！人，比鬼，可怕多了！”

　　天亮后不久，便有人前来传达君主最后的裁决——父亲将近半生的功勋，可以抵消莫须有的谋逆罪证带来的死罪，却无法摆脱全家被即刻发配到长城边塞的噩运。

　　相比全家人的低迷，接连遭遇免职抄家的父亲却坦然接受了处置……在经历了无数无法言语的困苦后，受尽艰辛的一家人终于来到了这长城脚下的边塞城镇，踏进了比之前府邸小太多的院落中。

　　远离广袤富硕的河洛平原，偏远贫瘠的小镇被西边的长城和东边的山脉夹在其中，这里的人享受不到湿润的海风，还得在时不时燃起的狼烟下提心吊胆……这里的生活充满了困苦和变数，却让神色紧绷了多少年的父亲重新露出了笑容。

　　“嫱儿，这里虽是苦寒之地，却也有最真实的灵魂。”父亲经常唤着王昭君的乳名，这么告诉她，“在这里生活，苦却舒心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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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随父亲进山打猎的弟弟将哭喊声带进了院子，也带来了平静生活再度被打碎的声音。

　　王昭君跟着弟弟奔出了院子奔向了山脚，一路上耳边都是弟弟抽抽噎噎的话语：“……不，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突然蹦出来一只熊瞎子，结果鹿跑了，爹爹和其他人拼死才让我逃了出来……我们就是想用那鹿茸给娘补补身子……”

　　不远处的山口，一群人抬着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，弟弟哭叫一声便狂奔过去，王昭君紧随其后，映入眼帘的血肉模糊之景令她两眼一黑……

　　父亲从熊瞎子掌下死里逃生，代价是一条腿。

　　颤抖着双手帮父亲的断腿缠上一圈又一圈绷带，王昭君的耳边是年幼弟弟和病弱母亲绵延不绝的哭泣声，心里是接踵而至的迷茫和重压——后面的日子该怎么办？！

　　“嫱儿，你爹这次真的就……”两鬓已有些许银丝的妇人半靠在床上，心疼地看着身边面无血色的夫君，复又抬眼看向了立在床边头发散乱的女儿，“以后这个家……”一阵啼哭打断了她欲言又止的话，她连忙转身抱起另一侧的襁褓，轻声哄着里面不足白天的婴孩。

　　“娘，你别说了……嫱儿明白。”王昭君眼帘低垂，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，强迫它们停止颤抖，她深吸一口气，抬头看向面前手足无措的家人们，“都交给我。”

　　那时候的王昭君还不知道，这轻轻的四个字，蕴含着她这一生都无法想象和衡量的重量。

　　柴、米、油、盐、酱、醋、药。

　　这些东西成了那个夜晚过后，王昭君日常生活里不变的主题。

　　稚气未脱的弟弟依旧会在清晨扛着猎枪跟着邻里街坊进山捕猎采摘，日落时分才满脸倦容地归来。

　　而王昭君在为弟弟准备好一天的吃食，目送他离家后，才算是正式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新的一天——帮助父亲换药，替母亲熬药，处理弟弟前一天带回的各种猎物和野果野菜，清洗邻里的衣服换取收入，带着一些肉干果干以及母亲和自己的绣品去街上售卖，最后再去购买双亲急需的药材……

　　深夜，一家人都已沉沉睡去，王昭君却在昏暗的油灯下捧着一本破旧的医书聚精会神地看着——苦寒之地药材的价格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承受，更不要提成品药剂了，自己的钱只够从药铺买一些次品，这样下去双亲的病不知要拖到何时。如果自己可以熟练分辨这些药材，就可以自己进山采药，节约家中的开销……

　　清冷的月光照在了院中的梅树上，王昭君抬头正好就看见了窗外被清辉妆点的遒劲梅枝——当初父亲在翻修院子时扔了许多破烂，独独没有挖走院中央这棵看起来毫无生命迹象的老梅。没想到来年春天，整年都没长出多少叶子的梅树却在料峭的晨风里开出了朵朵白梅，让整个院子都沉浸在淡淡的梅香里。

　　父亲看向白梅的笑容，王昭君至今都记得，同样没有忘的还有父亲的喃喃自语：“看看，哪怕是草木都憋着一股劲儿，更何况是人呢……梅花香自苦寒来，这话一点都不假！”

　　王昭君的记忆里，不管经历了什么，父亲的眼底总有那么一团火，正是那团火的热量驱散了这个经历了诸多变故家庭的寒冷和恐惧。

　　她想看到这团火重新燃烧起来。